【闪回】花朵的命运
作者:After 17      更新:2025-01-13 17:21      字数:6062
  等了十来分钟,海面依旧平静如水。
  “没口,让船长换地方。”
  于霜听到这么懒懒散散的一句,抬手敲一敲栏杆:“喂。”
  季允之转过脸。
  “你带来那个小孩,”她向船舱指一指,“晕船晕得脸色都不对了。你好歹去看一眼好吗?”
  “我给她晕船贴了。”
  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低头继续摆弄矶竿。
  “……你这。”于霜在把握说话的分寸,“她本来就不太舒服,还陪你出海,结果你又不管她。”
  又多嘴:“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呢。你对她好一点。”
  “收好你的同情心。”
  他答过话就懒得再聊,转身去找周书宁了。
  于霜叹了口气。自己把青草油翻出来,敲开舱门,望见那道蜷缩着的虚弱身影,叹第二口气。
  进去摸女孩子的额头:“你有点发烧。”
  “……嗯。”
  声音也很哑:“早上就不对劲了,没事的。姐姐你去玩。”
  于霜安静坐在床边。
  半晌,低声:“你这么漂亮,缺钱也不该找他。”
  “……嗯?”
  “你太笨了。随便找个富二代谈恋爱,效果都一样的。”她抬起手,给女孩子涂青草油,“我以为多大问题呢,像巨额债务一类。结果只是妈妈生病,对吗?”
  女孩子不说话。
  “就这么点小钱,以你的资质,随便找个活泼开朗一点的有钱男孩子,都乐意帮你。学校里没有吗?你们学校的男生,家境都还不错吧。”于霜继续说,“为什么找他?他懒得理你,你觉得好受吗?”
  “……他不是性格就这样吗。”脸庞低下去,丸子头从后面抬起来,小心翼翼,“并不是讨厌我吧?”
  “看起来聪明,一点不懂事。”
  于霜摸摸她的脸:“喜欢性格好的人,才不用受罪。何苦呢?”
  没有得到答案。
  坐得很近,她冒昧望向领口里。当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浅浅斑驳还是能看见一处。
  性的痕迹。她感到强烈不适。
  眼前这个女生,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她还是个律师。
  是律师,因此只能承认这无可指摘;也因为是律师,敏锐嗅到属于女孩子的某种悲剧。
  “你得找机会要房子,知道吗?”她只能说,“不要犯傻。你自己打拼,猴年马月买得起房?”
  女孩还是没有接话。
  律师的职业病犯了。
  “在你成年之前,你们有过经济往来吗。”于霜倒了水,委婉询问,“或者有没有什么书面的……”
  “转过账……但是没有什么的。”
  “照片呢?”
  “……没有。”
  女生终于正视她:“我不会背叛他,用不到这些的。”
  于霜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好心想帮你搜罗点筹码,等你被甩了好歹敲竹杠拿一套深圳湾一号拿一辆保时捷,蠢货。
  “他不喜欢你。”她直接说,“你心里知道吗?”
  “知道。”
  居然没有一点犹豫,也看不出伤心的迹象,声音很轻:“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很好。”于霜无奈透了,“小姑娘,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到底是想要他的钱,还是想和他谈恋爱。那我在救你,你知道吗?”
  “……谢谢姐姐。”
  她不回答,只是道谢,默默垂下脸。
  “现在年轻女孩子到底都怎么回事。”于霜气得不行,“一个个言情小说看多了?真是蠢货也就算了,你什么学历,用得着担心没前途吗?不能吃点苦靠自己?”
  脸埋得更低。但实在是无论怎样的角度,都足够漂亮。
  让美丽和英俊之人戒掉对捷径的向往,实在太难。他们真的以为美貌可以永远无本万利。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于霜缓了缓语气:“但还是要跟你讲一句实话。不管你以前被多少男孩子追过,不管你心里觉得自己多漂亮多优秀,搞不好脑子里连他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剧情都幻想好了,但是!你听好了,这些逻辑在你选的这个男人这里,通通行不通,屁用没有,永远不可能。你就是聪明漂亮到天上去,然后每天陪他睡,他也不一定就能喜欢你爱你。”
  这显然就太打击人了。小鹿一样的眼睛仓惶抬高,视线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又局促收回去,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该说什么。
  “我不阻止你尝试,但是记得把钱搞到手。”
  她也不想再说了。贫穷又无爱的家庭,对年轻女孩来说近乎药石罔效的绝症,如果迭加自身无能,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挣脱。
  她有钱又有爱,于是高高在上地希望眼前的脆弱女孩能挣脱,何尝不是另一种傲慢。不说了。
  走到门口,又回头恳切叮嘱:“至少搞一套房子。你懂我意思吗?”
  一辈子安身立命就不用担心了。
  “他多的是房子。”于霜重复,“他的有钱程度很可怕,比你看见的要可怕得多。所以别瞎矫情,开口要钱,越多越好。听懂点头,我真的烦死你们这种无知小女孩了。”投胎技术不行,认知也不行,只会不分白天黑夜地做梦。
  女孩子这才终于有一点点懂得她的苦心。
  茫然的目光逐渐清明,最后点点头。
  点头了有什么用呢。
  她一个人在这里缓解生病的情绪,想到那些冷漠和无视,眼泪止都止不住。
  早上还在亲她要着她。霜姐姐没有说错,对有些男人来说,性不能和任何情意划等号。
  她是真的漂亮优秀。
  怎么会没用呢?
  但就是没有用。
  微信里有新的家长来联系,想请她补数学。连忙擦干眼泪,开始选让自己显得积极亲切的表情回复。
  头晕得厉害,才放下手机,抱着另一只枕头,呆呆望着天花板。
  晚餐要停在一座小岛吃,说有附近最好的忘不了鱼。不过,除了于霜过来问体温,并没有人叫上她。
  她自己带了面包。一边慢慢咬,一边用手臂擦掉眼泪。
  没关系,没关系。
  但是身体太难受了,烧得脑袋像在膨胀。去摸手机,下意识打了置顶那个人的电话。
  一进入通话页面就连忙挂断,拍拍胸脯。往下拉找到“于霜”,才鼓起勇气拨过去:“……姐姐?”
  “这小孩吃不消了,只能给我打电话。”于霜扯了纸巾擦嘴,“我现在带她回市区,上医院看病去。有人太神经了。”
  她是经常指桑骂槐的,并不怕任何人。也没啥原因,她有一个院士爷爷。客观地讲,季允之真生她气估计都不会怎么样,普通富二代则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多少钱都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好脸色。
  那么,自己是拿什么立场去要求那个孩子自立自信呢?那孩子的爷爷死了,爸爸一无所有。
  于霜怔一怔。
  “她晕船这么严重?”
  她望向至少出声关心了的男人:“她早上就在发烧,生病了。”
  姐姐说会过来。
  女孩子一边强撑着收拾书包,一边擦掉最后一点眼泪。没有必要。
  他对谁都一个样子,连看人下菜都谈不上,就是对谁都一样。她听过他和他父母通话,也是半死不活的冷淡态度,懒得理就挂。
  所以,和什么看不看得起她都没关系。他对她的冷漠并不含有轻视或鄙夷的成分,仅仅只是因为……也不含特例和喜欢。
  她心里知道这一点。没必要哭,真的没必要。
  舱门打开,发出轻微声响。
  “马上好!”她怕耽误于霜时间,连忙加快手脚,“姐姐你稍等我一下下,我去找船长还一下转接口哦。”
  拔了充电器回头,和斜靠在门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她只能看向他身后:“……霜姐姐呢?”
  “认识一天,有这么熟?”
  跟他讲话真的好累,为什么不能温和一些。她低下头,攥紧充电线。
  “发烧怎么不说。”
  语气还是淡淡的,到底抬腿走过来,想摸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的手停在半空。
  某种无声的尴尬蔓延开来。其实姐姐说得很对,如果是性格活泼健全些的男人,就会问她,不开心吗?
  但是他不会。
  他只是说:“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苦情戏有意思?”
  太痛苦了。女孩子胸口起伏,什么都不能反驳。
  他明明这样说了,又似乎并没有负面情绪。伸手把她抱起来,知道她不开心,提前制止:“别作。”
  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轻易被公主抱哄好呢。她不明白,可是已经在不明白的时候,靠到胸膛里:“可是……我说了,你就会管吗?”
  “你的身体是谁的,就谁管。”
  他心情好起来了,低头看她一眼。
  她知道又只是关于性的调侃,但还是忍不住,慢慢有些开心:“……我发烧了。低烧,不严重,只是又晕船,所以很难受。”
  “嗯。”
  就这样了,口头安慰是没有的,不过到家时已经有医生在等。
  打完点滴,她也睡醒了。他居然低着头,想帮她拔针。
  “……你怎么会?”
  “学过。”
  他不知道他可以进一步解释为什么学过,这样就有更多的话可以跟她讲。他只是把热水递过来。
  “……是不是扫你兴了?”她垂下头用头发遮住脸,生病的时候脸不好看,“我不知道你说钓鱼是去那么远的海上……知道的话,我会说我不去的。”
  身体肯定吃不消,她又不是傻子。
  “没有。”他答,“反正没有跟你做有意思。”
  他现在的确觉得什么事都不如她有意思,至少最近几个月是。
  她叹口气,几不可闻。拨一拨侧脸的长发,将脸藏得更严实:“……我没事了。”
  “你躲什么。”他奇了怪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我妈妈说,每次生病的时候,脸色很憔悴,人都不漂亮。”她一句谎话都不敢说,何况跟他撒谎也没意义,“你不要看我……”
  直接被抬起脸。
  他在很慢地用眼睛雕刻她。
  最后懒懒评价:“你妈审美有问题。”
  她苍白时是另一种更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孩子的漂亮根本毋庸置疑,他都懒得想形容词。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跟她见面前,他所有朋友都不可置信他居然也养小女孩了,见过她后,没有一个还对此有疑问。
  他说话是真难听,眼睛却长得好看。双方最为熟悉的那种悸动在空气里暗流涌动,最终并不确定是谁开始,就已经纠缠。
  她仰着头,让他肆意吻咬脖颈,手心张开搂在肩背上:“我……我……”
  我还是想试试。也许这种奇迹就发生在我身上呢?
  “嗯?”
  他专心解她衣服,没听清后面半句话,也不关心。
  算了。她睁开眼睛,柔声说:“轻一点。”
  主动去抱他的脖颈:“对我轻一点……好不好?”
  这还没用,他也不是人类了。果然下一秒就热情吻上来,抬着她的脸颊,舌尖激烈扫荡卷到深处。大手滑落用力揉弄双乳,身下已经克制不住撞向她双腿之间。
  前天中午和晚上有,昨天晚上也有,今天早上还有,但依旧是这样的急迫和渴望。她感到某种近乎讽刺的安全,于是放任他扯掉连衣裙。
  她在想,她现在要钱其实很容易吧?
  这不就是男人的命门吗?她捏得他死死的啊。
  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成功。
  柔软腰身下陷,花心不动声色离他的性器远了一毫,低低控诉:“我不舒服……你都不知道。”
  他摸着她的头发,果然想也不想就回:“下次跟我说。”
  语气好极了。
  她旁观这种互动,抬起小腿,摩挲他腰侧:“跟你说的话……你会带我走吗?我不舒服,如果不能依靠你,那怎么办呢……”
  她心底是真的冷眼旁观。然而眼圈是红的,语气委屈而娇弱。
  “我会。”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奇迹了,给出这样明确而温和的答复。俯下身,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青涩又稚嫩的美丽。
  在进入之前,女孩子忽然摇头:“不行……”
  “……嗯?”
  “人难受。”她仰起脸,含泪看着他,“呼吸不畅,头好痛。”
  那刚刚为什么说话那么正常,小感冒,至于难过成这样?他不吭声,指腹却先于意识,去抹她的眼角:“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就不哭了。脸颊贴着他的手,摇一摇头:“好难受。真的不行。”
  他松开手:“现在我也很难受。”
  不舒服撩什么。他懒得揭穿,靠到一边平复呼吸。
  不做爱,那他俩就没什么话可说了。根据过往经验推断,她会努力装睡,直到真的睡着。
  小手勾了勾他的手心。
  “说。”
  “那个于霜姐姐……”她小声问,“家世是不是特别好?”
  “嗯。”
  声音更小了:“那……你以前谈过的女朋友,也是这个类型吗?”
  “我没谈过。”
  她望着他。
  这小孩。她不会判断的吗?
  随机应变她倒是会。直接就问:“那以后你不要我了,会给我很多钱吗?”
  “我现在给的少了?”
  他皱一皱眉。
  感觉有点不对劲。初夜项链都一百多万,他从他妈那里抢来的、原本属于岑晨澄的生日礼物。
  人都有最本能的判断力。如果这还不知足,她是否有些太……他不好说难听的字眼,但总之心里并不舒服。
  他是可以把钱当纸,但她不能把他的钱当纸。
  “我不是这个意思。”
  像小女生一样,将头发拨到耳后,坐直了轻声细语:“我是想说,不用的。”
  “可能你的朋友都觉得,我只是想要钱。”她小声说,“我是需要一些钱,但是现在就已经够了。以后不用经常给我转账。”
  他盯着她。
  “……我心甘情愿过来的。”她恰到好处地留白,不说过来哪里,也不说做什么,“其实就是……妈妈的事情解决,就不只是因为钱了。”
  恰到好处的温婉可爱。手指在耳朵下方,将头发卷一卷。
  他进卧室前,她预先检查过发型。披肩发,刘海从一侧梳拨到另一侧,再别一枚白色的、蝴蝶结形状的发卡。
  最衬她脸型的发型,最适合她、最大化美貌的发型。
  他依旧无声望着她,望到最后,也没有追问她“那还因为什么”。却主动抬手,替她别好头发。
  小姑娘扭过脸去,望向窗外寂静而璀璨的夜幕。
  十五岁那一年的春天。那天回家时,父母又在争吵,为了医保费用。一家五口人似乎需要不少钱,爸爸拿不出来,叫妈妈去财务预支工资。
  妈妈回嘴说,她的班要计时计件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钱。
  爸爸喘着粗气,愤怒半晌。她不确定中途那一声沉闷是不是挥向妈妈的耳光声,靠在门外,抱紧书包。
  “……不过,再过两年就好了。”爸爸忽然说,“你哭什么哭啊?看看你女儿那张脸,要不了两年,我们就会很好过的。”
  妈妈安静下来。
  “她长得可以。”爸爸开始踱步,“你不要天天给她大鱼大肉的,长胖就没用了。再等等,过两年长大了,保准好用,毕竟年纪还小!我肯定找个有钱的,深圳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他娘的,漏一点就够我们吃一辈子了。”
  “那孩子长得真是可以!”他将双手一拍,兴奋而期待,“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十八九岁拿出去,几百万没问题。”
  女孩在卧室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转过脸时,目光恰好落在餐桌花瓶上那一簇洋甘菊上,花束已经因为多日不曾照料而发黑。前几天是母亲节,她买回来送给妈妈,一扎九块钱。这座城市不仅不缺有钱人,也不缺廉价而美丽的花朵。
  她想起妈妈收到花时的神情,想起出地铁口买花时,卖花老婆婆的神情。女人、母亲、美貌,它们扭曲变成这一束新鲜的、充满爱的、令人作呕的花朵。从那个春天开始,她枯萎了,因此再也不喜欢花朵。
  她枯萎了,而身后的镜子里,是男人年轻而英俊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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