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作者:
吴半仙 更新:2024-05-27 01:35 字数:6235
无尘医馆的大门刚刚敞开,一辆普通的运货马车从门前经过,一双大手扥了一下马脖子,马车停在了原地,一个穿着褐色汗衫的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
杨水生看了看这辆马车,抽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恍然间闻到了一股药香的味道。
车夫绕过了马车,抬头看了看无尘医馆的招牌,盯着招牌看了半天,似乎看不懂上面的字,他挠挠脑袋,低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杨水生。
“这个地方是无尘医馆吗?”他用一口浓浓的地方口音询问杨水生。
杨水生打量了这人一眼,开口说:“这里就是无尘医馆,我就是杨水生,请问大哥是从东光县城来的吗?”
车夫对他咧嘴笑了笑:“杨医生,这时秦老爷子让我给你带来的草药,您收好。”
他揽起了车帘子,里边放置着半车的药材,不少都是他杨家药圃所种植的草药。医馆开业的前些日子,杨水生就给秦臻秋老先生写了一封信,劳烦他将杨家医馆的药材帮忙运输过来一些,医馆刚刚开张,有不少的地方还需要周转,能省下一笔采购的费用对他来说是极好的,更何况他杨家药圃的药材本来也是最上乘的。
确认了药材之后,杨水生连连对车夫道谢,交谈之下得知他叫秦树,是秦臻秋老爷子的亲侄子,特意来省城办事,故而才有功夫过来帮杨水生一个小忙。
杨水生邀请他进医馆之中小坐了一下,吩咐阿离泡茶招待客人,与秦树谈起了东光县城的事情,向他询问了一下秦臻秋老爷子的近况,得知他现在情况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阿离做好了早饭,杨水生留秦树吃一顿便餐,但是他婉拒了,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就匆匆的离开了。
杨水生出门送了秦树一程,回来便开始整理秦树运来的药材。
药物运输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天然因素来损害药物的药性,比如经过高山的时候会收到山上的潮气所影响,药物的药性会随着气候的变化多多少少产生流失。但是这批药材运输的过程中,被秦树极其认真的保存着,杨水生拿到手里的时候,竟然还是干燥的,极大程度的保证了药物的药性。
他将药物进行分类,现在医馆还未进账,也雇不起人手,上上下下全凭他和阿离来打理,这让他感觉有些愧疚,阿离倒是成了他的仆人一般。
虽然杨水生这样想,但是阿离倒是觉得没什么,跟杨水生呆在一起很开心,有时候他还会教自己一些简单的医术和辨识药物的能力。这些东西本来是有些枯燥的,杨水生闲来无事就会讲一些,有些时候是阿离主动问,她喜欢他就知无不言,她愿意学他就教她,阿离也异常的聪明,学东西远比别人要快得多,很多东西杨水生讲一遍她就熟背于心了。
他教她辨识药材的这个过程中,突然有一个人走进了医馆,阿离还以为是有客人来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跑过了出去。
来人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粗布褂子,二十来岁,老实相面,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富贵人,但穿着打扮也绝对不是一个穷人,通常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多半都是一些管家或者比较受人器重的下人。
阿离对那人微笑了一下,开口问道:“请问先生是来看病的吗?”
来人摇摇头,自我介绍叫阿全,随后目光打量了一下医馆,下意识的点点头,开口问阿离:“请问一下杨先生在吗?”
阿离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呼唤了一下杨水生,轻柔的声音穿透了墙壁的阻隔。
“先生,有人找你。”
杨水生听到之后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叫阿全的人,观望了一下他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病患缠身的人,反而要比寻常人要健康上许多。
阿离退到了杨水生的身后,偷偷的看了阿全一眼,杨水生心里感觉有些奇怪,开口问他:“我就是杨水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全扫了一眼杨水生,似乎想要确认他的身份一般,他凝视了一会儿,恭敬的开口说道:“先生,我是元古斋的管家,受我们家主人的委托请您过去小酌一下。”
“元古斋的主人?”
杨水生低声琢磨了一下,元古斋是省城颇有名气的一家古董行,据说元古斋的主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在省城颇有手腕,杨水生并不认识此人,怎么会受到她的邀请?
他对阿全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下人听到之后,开口说:“先生不认识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可认识先生呢,先前赵司令送给先生的那尊碾玉观音,还是托我家主人的名义才从海南的一个大古董商那里弄到的呢!”
听到“碾玉观音”四个字,杨水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昨日他收到那件礼物之后,思来想去欲将这件东西还给赵司令,可是礼物已经收下,在还回去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
没有想到这件礼物竟然还是求于元古斋之手。
杨水生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要拒绝,但是此刻却不禁对这元古斋的主人感觉有些好奇,更想向她问一问这碾玉观音像的价值,既然收了赵司令的礼物,有些事情总要问清楚的。
“好吧,我们何时前往?”杨水生问他。
“就现在吧!”
杨水生点点头,刚要收拾一下东西的时候,阿离突然抓住他的手,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掌本能的捏紧了,仿佛在传递某种神秘的力量。杨水生感觉到了她的关心,他微笑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
“我去去就回,不要担心,剩下的草药拜托你整理好了。马钱子和乌头草可不要再弄混了,搞错了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阿离点了点头,问杨水生:“先生,不用阿离和你一起去吗?”
他淡淡的笑了笑,和阿全一同走出了医馆。
一向冷清的老街今日看起来有些热闹的样子,街上竟然多了许多小商贩,又兴起了一些别的职业,估计因为杨水生的医馆开业,意外的给了他们一条生财之路。
想借医馆生财的人,恐怕不止这些小商贩。
杨水生暗暗的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阿全:“不知元古斋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还劳烦小哥为我介绍一下,免得回头见面惹得你家主人不高兴。”
阿全看了杨水生一眼,开口说:“主人是一个绝世美人,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魄力非凡,不输给寻常男子。元古斋起源于主人的父亲,但在十多年前也只不过是一个小的玩物行当而已,自从老爷过世之后,家业由主人所继承,元古斋便开始蒸蒸日上,在整个省城独树一格,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给给我家主人面子。”
阿全叙事的时候,左一个主人,右一个主人,听起来十分的别扭,饶是他将那元古斋的掌事说的神能通天,杨水生却也难以生出什么好感。
“小哥的对你家老板称谓如此特殊,难道是她主动叫你们如此称呼她的吗?岂不是将人当成了奴隶?”
虽然自知不该询问,但杨水生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口问了一句。阿全听到之后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开口笑道:“先生误会我家主人了,她并未刻意规定我们叫她什么,只不过做这行的规矩,我们习惯就这么叫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杨水生心中暗暗的点点头,笑着说:“是我孤陋寡闻了。”
元古斋离无尘医馆只隔了几条长街,说近不近,说远又不算太远,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一个阔气的府邸,门口两尊古铜色的石狮子,门环雕刻着金华,杨水生对古物一窍不通,否则看到这门上的门环就足够他吃惊一下子得了。那原是宋朝之后就已经失传的雕刻工艺,却不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全握住了门环,轻轻的敲打了两下,发出了厚重的“咚咚”声。
似乎是门栓响了一下,大门悄悄的敞开了,一个年过五十,半边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放在了杨水生的身上。
“福叔,这位是主人请的客人。”
老人打量了一下杨水生,眼中神色平静,目光冷淡,他少言寡语,只是对着阿全和杨水生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给人的感觉十分的怪异。
这让杨水生不禁对这个老人多看一眼,在他观察这个老人的时候,后者的眼角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杨水生不禁怔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探索的目光。
阿全领路,二人很快与那个古怪的老人擦肩而过,顺着一条葫芦藤覆盖的小路向前笔直而去。脚下青色的石板,头顶垂着一个个翠绿色的葫芦,阳光顺着绿叶的覆盖向下垂落,整条小路充满了绿色的芬芳。
过了一阵,杨水生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看到一个古香古色的开放式正堂,直打眼的是一个青铜的香炉,炉孔飘出丝丝烟缕,有一种青云直上的感觉。正厅的侧墙上挂着郑板桥和八大山人的真迹,其前伫立着一个苗条纤细的侧影,婉约动人,杨水生的内心不禁触动了一下。
阿全对那个女子拱手说道:“主人,杨先生来了。”
第132章 秀宁
面前的女子慢慢转身,露出了精美的容颜,一身黑花旗袍将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配合着那张精美的面孔,真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让杨水生不禁痴了一下,但随后,他立刻收敛了自己心神。
“杨先生?”女子一双乌黑的眼睛凝视了一下杨水生,目光深邃,不见底谷,给人的感觉神秘莫测,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杨水生点点头,用掺杂着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开口询问:“秀宁斋主?”
来的时候,杨水生向阿全打听过元古斋掌柜的芳名。
那双美目看了杨水生一眼,淡淡的笑了笑,点头说:“是我。”
她的秀手轻轻的拂动了一下,指了指正堂放着的两个红木座椅,话语轻柔的对杨水生说:“杨先生请坐。”
他对她点头微笑,眉宇间夹在的疑惑并未散去,双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长衫,坐在了红木椅子上。
秀宁对阿全挥了挥手,让他先下去,然后转身为杨水生泡茶,西湖龙井的茶香味飘到了杨水生的鼻子里,他却像闻到了迷魂香一样下意识的掩了一下自己的口鼻,心里踌躇了一下,开口对她说:
“元古斋在省城是大大的有名,里边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听说司令送我的碾玉观音就是出自于元古斋,在这里我还要对秀宁斋主道一声感谢。”
她缓缓的转身,托着茶杯放在了他的面前,一双修手白如葱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开口说:“先生不必客气,这原本就是赵司令要送先生的礼物,我们元古斋也只是为司令筹备一下而已。”
他的眼睛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扫视了一下,她的表情虽然平淡,但是极其微妙,使人看不透。杨水生考究不透她的心思,索性直白的询问她:“元古斋的名声在省城是响当当的,本该是我带着礼物来到您这里拜访,却没想到您倒是先派人去请我,让我受宠若惊,不知斋主是否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
她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慢慢的说:“我以为先生会怪我。昨日你医馆开业,省城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去拜访了,唯独我元古斋似乎是忘却了这件事,所以聊表歉意,请先生过来喝杯茶。”
“斋主说笑了。”
杨水生笑了笑,她也笑了笑,纤细的手指在茶杯的盖子上划了一下,眼眉低垂,用半窥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其实先生不知道,我昨日去过先生的医馆拜访,只不过先生当时正在医治那位老人的假死之症,所以没有留意到我。”
“可是斋主为什么又走了?既然来了,不该到我家医馆来喝一杯淡茶吗?”杨水生思衬了一下,有些疑惑不解。
“该看到的已经看到了,自然是没有必要多留。”她闭着眼睛嗅了一下扩散在空气中的茶香,双眼睁开的时候,平静的看了杨水生一眼,说:“秀宁不敢说相面识人,但是看到先生的言行举止,也自问能够了解一二。先生的医德是无可挑剔的,秀宁佩服,但是我不知先生是否看的出来,你真的以为梁景玉不知那个老人所患的是假死之症?”
她似乎是在询问,随后淡淡的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省城,光有医德没有手腕可是很危险的。”
她的话语似乎在暗示,里边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杨水生暗自揣度了一下,确实,梁景玉贵为省城第一名医,医术非但不在自己之下,阅历还远在自己之上,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假死之症。
难道昨日那个老人其实是……?
杨水生心有猜测,却不敢妄言,他沉默了一下,对她说:“水生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请斋主明示。”
“叫我秀宁就好,不必客气。”她看了杨水生一眼,眼中夹杂着一丝柔和,她低声说:“秀宁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提醒先生一下,先生昨天薄了梁景玉的面子,以他的心性以及在省城的能力,先生今后恐怕是不好做。无尘医馆的前任神叟医馆当时因为被切断了人脉以及进输药物的渠道,从而闭门歇业。他们不识梁景玉的抬举,他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至于先生……”
她没有点透,但是杨水生隐约明白了。
无尘医馆突然出现在省城,难免会受到同行业的打击,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至于进输药物的渠道,他有县城的杨家医馆撑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梁景玉暗中对他使绊子,以他在省城的实力,自己恐怕是远远不及,秀宁对他的提醒可谓是至关重要,看来以后真要小心一下梁景玉了。
想到这里,他难免多看秀宁一眼,她只见过杨水生一眼,而杨水生却根本就不认识她,她为何要善意提醒杨水生?
虽然不明其意,但是杨水生还是很感激她,他微笑着说:“秀宁姑娘的提醒,杨水生铭记在心,今天姑娘对我说的话止步与我的心中,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听到杨水生所说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多言。
她淡淡的笑了笑,刚刚倒过的茶水已经冷却,她着手为杨水生换了一壶新茶,西湖龙井的氤氲茶香飘散在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与香炉中透出的檀香混合在一起。
杨水生从秀宁手中接过茶杯,对她微笑了一下,恍然想起了赵司令送给自己的那尊碾玉观音,他恍然想起,梁景玉得知赵司令送给他碾玉观音像的时候,似乎非常的气愤,那样子仿佛是杨水生触碰到了他的尊严一般,他有些疑惑的饮了一口茶,茶水顺着他的喉管落下,疑惑却卡在他的心中无法回避,他在心里细细的嚼了一下这个问题,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只好开口问秀宁:
“秀宁姑娘,那碾玉观音像是否是罕见的珍贵物品?”
“那尊碾玉观音是用南海特产的翡翠精心雕琢的,由缅甸的一位具有40年玉雕技术的精工大师雕琢而成的,自然是十分珍贵。”秀宁看了他一眼,见杨水生的面色有些沉重,她开口说:“常人获得这样的宝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先生反而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难道那件宝贝让先生感觉到了困惑?”
杨水生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不瞒你说,昨日张副官将碾玉观音像送过来的时候,梁景玉表现的很愤怒,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如此生气。”
秀宁听到之后眉头挑了一下,淡淡的笑了笑:“你自然不知道,这碾玉观音价值不菲,可是梁景玉梦寐以求的东西。云南军阀在边疆战争中将这个碾玉观音从缅甸缴获,然后转手送给了省城大员,一来二去,这个碾玉观音就成了敲门砖,最终落到了河北省的巡抚手中。梁景玉曾经几次暗示赵司令,表明自己想要这尊碾玉观音像,希望赵司令能从巡抚的手中拿到这尊像,但是赵司令始终置若罔闻,连梁思成和赵雨柔结婚的时候,梁景玉都没有收到这件礼物,可是赵司令却将这个礼物送给了你,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原来是这样,难怪梁景玉当时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大,没想到那一尊小小的碾玉观音价值竟然如此之大。
这让杨水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只是为赵司令解决了困扰在他家中的一些小事而已,他怎么会送自己如此贵重的礼物?
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杨水生只怕自己接受不起,可是现在将礼物送还回去,又着实得罪人,他踌躇反侧,然而那副表情却被秀宁尽数收入眼中。
她淡淡的笑了笑,开口说:“先生觉得这件礼物是一个负担?”
杨水生苦笑了一下,并未回话,但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事。
秀宁瞄了一下杨水生,他心中所想便尽数了然于胸,淡淡的开口说:“先生若是想将这份礼物送还给赵司令,还是趁早放弃这种想法吧,若是真想还司令的人情,倒不如送给司令一个价值相当的物品,礼尚往来也更合乎情理,这样岂不是更好。”
杨水生苦笑了一下,礼尚往来只怕赵司令会回敬他更大的礼物,这是一条扯不清的人情线,更何况他到哪里去弄价值相当的物品回赠赵司令。
他那犹豫的样子被秀宁一眼看穿,杨水生的医馆刚刚开业,而且听说还全拜梁思成和赵雨柔所赐,想来他是没有什么钱财回敬赵司令的。
她沉默了一下,脑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黑亮的眼睛轻轻转动,犹豫了好半天,方才开口说:“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过避尘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