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1
洛德医生如约来到火车站。波洛从车上下来。他穿着尖头漆皮皮鞋,看上去伦敦味十足。
彼得·洛德焦急地观察着波洛的脸,但波洛面无表情。
彼得·洛德说:“我已经尽我所能找到了你提出的问题的答案。首先,玛丽·杰拉德是七月十日离开这里前往伦敦。第二,我没有管家,只有几个经常咯咯傻笑的姑娘帮我收拾屋子。我想你说的一定是斯莱特里太太,她是兰塞姆(我的前任医生)的管家。如果你愿意,今天早上我就可以带你去见她。我已经安排好了,她会在家等你。”
波洛说:“好的,我觉得最好先见见她。”
“接下来你说想去h庄园。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你竟然还没有去过那里。我想不通上次你来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呢?像这种情况,我觉得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吗?”
波洛的头向一边微微一侧,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彼得·洛德对这个问题相当困惑,“这不是通常的做法吗?”
波洛说:“人可不能拿着教科书照葫芦画瓢!而是要靠自己的天赋才智。”
彼得·洛德说:“你也许可以在那里发现一些线索。”
波洛叹了口气。“你侦探小说读得太多了。你们国家的警察是很令人钦佩的。我毫不怀疑,他们已经仔细地搜查了房子的里里外外。”
“搜到的都是对埃莉诺·卡莱尔不利的证据,而不是对她有利的证据。”
波洛叹了口气。“我亲爱的朋友,警方可不是怪物!埃莉诺·卡莱尔被逮捕,是因为发现了足够的证据都对她不利。可以说,这些证据极其有力。我去把警察已经仔细搜查过的地方再翻一遍也没有用。”
“但是,你怎么现在又想去了呢?”彼得抗议道。
波洛点了点头。他说:“是的,现在有必要去了。因为现在我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我们在用眼睛之前必须先用自己的大脑细胞理解事物。”
“那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那儿?”
波洛温和地说:“是的,我觉得我们能够找到某些东西。”
“它能证明埃莉诺的清白?”
“啊,我可没那么说。”
彼得·洛德停下了脚步。“你不会还认为她有罪吧?”
波洛严肃地说:“在你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我的朋友,你必须耐心等待。”
2
波洛和医生在一间令人心旷神怡、窗户朝着花园的方形房间里共进午餐。
洛德说:“你从老斯莱特里那里问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没有?”
“问到了。”
“你向她打听什么?”
“闲话!谈谈过去。有些犯罪根源在于过去。我觉得这个案子也是。”
彼得·洛德烦躁地说:“你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波洛笑了。他说:“这鱼真是新鲜美味。”
洛德不耐烦地说:“那还用说。今天早上早饭前我亲自钓的。听我说,波洛,能不能透露点你的想法给我?为什么让我在黑暗中摸索?”
波洛摇摇头。“因为目前我自己都还没有找到光。我一直被这个问题阻挡,没有人有任何理由要杀死玛丽·杰拉德——除了埃莉诺·卡莱尔。”
彼得·洛德说:“你不能确信这一点。别忘了,她在国外也待过一段时间。”
“是的,是的,我已经做过调查。”
“你亲自去了德国吗?”
“我自己,没有。”波洛微微一笑,补充道:“我有我的探子!”
“你能信得过其他人吗?”
“当然可以。我用不着自己东跑西跑,做着外行的事情,只用花点小钱就可以请专业人士来做,何乐而不为呢。我可以向你保证,亲爱的朋友,我可是有不少资源。我有一些能干的助手,其中一个人以前是小偷。”
“你用他来干什么?”
“我最近派他干的事是全面细致地搜查了韦尔曼先生的公寓。”
“你让他找什么?”
波洛说:“一个人总是喜欢知道别人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谎话。”
“难道韦尔曼对你撒谎了?”
“绝对是的。”
“还有谁对你撒谎了吗?”
“我认为,每个人都如此:奥布莱恩护士的浪漫,霍普金斯护士的固执,毕索普太太的恶毒。还有你自己——”
“老天!”彼得·洛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不会真的觉得我骗了你吧?”
“目前还没有。”波洛承认。
洛德医生瘫坐在椅子。他说:“波洛,你真是个多疑的家伙。”
然后他说:“如果你已经吃完了,我们可以动身去h庄园了吗?我晚些时候还有几个病人要看,之后要做手术。”
“悉听尊便,我的朋友。”
他们步行出发,从后门进入庄园。
半路上他们碰到一个高挑而英俊的年轻人推着手推车。他用手扶了扶帽子恭敬地向洛德医生致意。
“早上好,霍利克。波洛,这是霍利克,这儿的园丁。那天早上他在这里工作。”
霍利克说:“是的,先生,没错。那天早上我见到埃莉诺小姐,还和她说过话。”
波洛问:“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房子要卖了,那可真把我吓了一跳,先生。但埃莉诺小姐说,她会帮我跟萨默维尔少校说情,那样也许他会继续留用我的,只要他不嫌我当头儿太年轻,而且看在我这些年在这里在斯蒂芬斯先生手下受过的良好训练的分上。”
洛德医生说:“她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吗,霍利克?”
“啊,是的,先生,不过她看起来有点兴奋,就像有什么心事。”
波洛说:“你认识玛丽·杰拉德吗?”
“哦,是的,先生。但不是很熟。”
波洛说:“她什么样?”
霍利克一脸疑惑。“什么样,先生?你的意思是她长什么样子?”
“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是,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哦,先生,她是一个非常出众的女孩。说话斯文,举止优雅。应该说,她自视很高。你知道的,老韦尔曼夫人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血。这让她的父亲很生气。他整天气呼呼的,就像一头愤怒的熊。”
波洛说:“从我听说的来看,那老头子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对吗? ”
“是的,他确实不是。总是抱怨,一天到晚骂骂咧咧。几乎没对你说过什么好听的话。”
波洛说:“那天早上你在这里。具体在什么地方干活?”
“大多时间在菜园里,先生。”
“从那儿看不到大房子吧?”
“看不到,先生。”
彼得·洛德说:“如果有人到大房子里去,走到厨房的窗口,你看不见他们吧?”
“是的,我看不到,先生。”
彼得·洛德说:“你是什么时候去吃饭的?”
“一点钟了,先生。”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什么人在这附近走动,或外面停着的车子,诸如此类的?”
年轻人听后眉毛吃惊地向上一扬。“后门外面吗,先生?除了你的车在那里外,没有别的。”
彼得·洛德喊道:“我的车?那不是我的车!那天早上我去威森伯里那边了,直到两点才回来。”
霍利克一脸疑惑。 “我肯定那是你的车子,先生。”他不解地说。
彼得·洛德连忙说:“哦,没关系。再见吧,霍利克。”
他和波洛继续往前走。霍利克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片刻,然后慢慢地继续推着他的手推车走了。
彼得·洛德压低声音,但是非常兴奋地说:“终于发现一些事了。那天早上停在车道上的车是谁的?”
波洛说:“你的车是什么样的,我的朋友?”
“福特10型,海绿色。这种车很常见。”
“你确定不是你的?你会不会搞错了日子?”
“百分百确定。我在威森伯里忙完,回来已经很晚了,匆匆吃了几口午饭,就接到电话说玛丽·杰拉德出事了,我立刻赶了过来。”
波洛轻声说:“这样看起来,我的朋友,我们终于得到一些切实的信息了!”
彼得·洛德说:“那天早上有人在这里,那人不是埃莉诺·卡莱尔,也不是玛丽·杰拉德,也不是霍普金斯护士。”
波洛说:“这非常有趣。来吧,让我们调查调查。想想看,假设一个男人(或女人)希望接近房子而不被人看到,他要怎么办。”
在行车道的半路上,有一条小径穿过灌木分叉出来。他们走上了这条小径,在一个拐弯处,彼得·洛德抓住波洛的手臂,指着一个窗户。
他说:“这就是埃莉诺·卡莱尔做三明治的那个厨房的窗户。”
波洛喃喃说道:“从这里,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她在切三明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窗户当时是开着的吧?”
彼得·洛德说:“是完全敞开的。别忘了,那天天气非常热。”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么,如果有人想偷看什么又不想别人发现,这里是一个好地方。”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块地方搜索起来。彼得·洛德说:“这儿有个地方——在这些灌木丛后面。有些植物被踩坏了,现在又重新长出来了,不过你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被踩过的痕迹。”
波洛也站到他身旁。他思忖道:“是的,这是个好地方。从小径那儿看不到这里,但灌木丛又给站在这里的人一个好视野,可以清楚地看见窗户。那么,我们的这个朋友,他站在这里,做了什么呢?他抽烟了吗?”
他们弯下腰,检查地面,拨开树叶和树枝。突然波洛发出一声呼喊。
彼得·洛德听到呼声直起腰来。“你找到了什么?”
“一个火柴盒,我的朋友。空的火柴盒,被重重地踩到泥地里,已经又湿又破了。”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火柴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纸,把火柴盒放在上面。
彼得·洛德说:“这是外国的。我的天!德国的火柴!”
波洛说:“玛丽·杰拉德最近刚从德国回来!”
彼得·洛德欣喜地说:“我们终于找到了点东西!你不能否认吧。”
波洛慢慢地说:“也许吧。”
“可是,该死的,伙计。这附近到底是谁有外国火柴呢?”
赫尔克里·波洛说:“是啊,是啊。”
他困惑的双眼从灌木的缝隙中望向窗户。他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一个很大的难点。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是什么?快告诉我。”
波洛叹了口气。 “如果你看不出来就算了,来吧,我们往前走。”
他们继续向房子走去。彼得·洛德用钥匙打开了后门。
他在前面带路,穿过洗涤室进入厨房,走过一条通道,通道的一边是衣帽间,另一边是仆役长的餐具室。两人环顾餐具室。
餐具室里有常见的玻璃推拉门橱柜,里面摆放玻璃器皿和瓷器。上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煤气炉、两个水壶和两个分别标注着茶和咖啡的小罐子。还有水槽,沥水板和洗碗盆。窗口摆着一张桌子。
彼得·洛德说:“埃莉诺·卡莱尔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切的三明治。吗啡的标签残片是在水槽下方的地板裂缝里发现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警方搜查得很仔细。他们不会漏掉多少东西。”
彼得·洛德激动地说:“没有证据表明埃莉诺动过那管吗啡!我告诉你,有人从灌木丛那里偷偷监视她。等她去门房那里的时候,他逮到了机会偷偷溜进来,打开瓶塞,取了一些吗啡药片研成粉末,把它们放到三明治上面。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从药瓶上蹭掉了一点标签,而且掉到了地板裂缝里。他匆匆离开,发动他的车逃走了。”
波洛叹了口气。“你还是看不出来!一个聪明人怎么能够这么笨呢,真是不可思议。”
彼得·洛德生气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相信有人站在灌木丛那儿偷看这个窗户吗?”
波洛说:“不,我相信。”
“那么我们就必须找出那个人是谁!”
波洛喃喃道:“我想,我们不必费多少力气。”
“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是谁吗?”
“我有一个大概的想法。”
彼得·洛德慢慢地说:“看来你在德国的探子确实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
波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的朋友,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在我的头脑里。来吧,让我们到这房子里转一转。”
3
最后他们来到玛丽·杰拉德死去的那个房间。
房子里面有一种奇怪的气氛,伴随着回忆和预感,房子似乎也活了过来。
彼得·洛德打开了一扇窗户。他打了一个冷战,说:“这个地方感觉就像一座坟墓。”
波洛说:“如果墙会说话就好了。一切都在这里发生的,是不是,这间房子是整个故事的开端。”
他停了一下,然后轻声说:“玛丽·杰拉德是在这个房间里死的吗?”
彼得·洛德说:“她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坐在窗户下的这把椅子里。”
波洛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年轻女孩,美丽,浪漫。她有没有心机和阴谋?她是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大小姐?还是她温柔甜美,没有心计,只是一个人生刚刚开始的年轻人,像花儿一样的女孩?”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彼得·洛德说,“有人想她死。”
波洛喃喃道:“我很好奇——”
洛德盯着他,“什么意思?”
波洛摇摇头,“没有。”
他转过身。“我们一直都在大房子里转,能看的都已经看过了。我们到门房那儿去瞧瞧吧。”
门房里的一切同样井井有条,尽管房间里落满了灰尘,但十分整洁,个人的物品都已经被清理掉了。两人只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当他们来到外面的阳光下,波洛伸手摸了摸花架上玫瑰的叶子。那是粉红色的玫瑰,气味芳香。他喃喃地说:“你知道这种玫瑰的名字吗,我的朋友?这是泽芙琳·朵格欣玫瑰。”
彼得·洛德不耐烦地说:“那又如何?”
波洛说:“我去见埃莉诺·卡莱尔时,她和我提到了玫瑰。就在那时,我开始有些明了,不是太阳的光芒,而是一丝微光,就像一列火车将要驶出隧道时看到的那样。虽然还称不上昭昭白日,但已经初现曙光。”
彼得·洛德焦急地说:“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和我讲述了她的童年,在这个花园里玩耍,她和罗德里克·韦尔曼如何各自支持不同的一方。他们是敌人,因为他更喜欢约克家族的白玫瑰——冷酷而严峻,而她自己,她告诉我,更爱红玫瑰,兰开斯特家族的红玫瑰。红玫瑰芳香馥郁,色彩浓烈,热情而温暖。而这,我的朋友,正是埃莉诺·卡莱尔和罗德里克·韦尔曼之间的区别。”
彼得·洛德说:“这说明了什么?”
波洛说:“这说明了埃莉诺·卡莱尔是个充满激情和骄傲的女子,疯狂地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
彼得·洛德说:“我真搞不懂你。”
波洛说:“但我懂她。我懂他们两个。现在,我的朋友,我们再回到灌木丛边的那个小空地吧。”
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去那里。彼得·洛德那张长满雀斑的脸上全是不安和愤怒。
当他们来到空地,波洛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彼得·洛德看着他。
突然,小个子侦探懊恼地叹了口气。他说:“多么简单啊,真的。难道你没发现,我的朋友,你的推理有个致命的谬误?按照你的理论,有个人,想必是个男人,在德国认识了玛丽·杰拉德,寻到了这里意图杀害她。但是你看,我的朋友,看清楚!用你身体上的两只眼睛看清楚,因为心灵的眼睛似乎并不起作用。你从这里看到了什么?一扇窗户,是不是?而在这扇窗户里是一个姑娘。一个姑娘在切三明治。也就是说,埃莉诺·卡莱尔。但是你想一想:这个偷看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三明治是打算给玛丽·杰拉德吃的?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没有人!除了埃莉诺·卡莱尔自己!就连玛丽·杰拉德也不知道,霍普金斯护士也不知道。
“所以接下来,如果有人站在这里偷看,如果他后来去了那个窗下,爬上去对三明治动了手脚?他是怎么想的呢?他会想,他一定想的是,这个三明治是要给埃莉诺·卡莱尔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