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1
第二天早上,叫醒埃莉诺的不是女仆,而是毕索普太太亲自过来,她穿着老式的黑裙窸窸窣窣地走进来,抹着眼泪说:
“噢,埃莉诺小姐,她走了。”
“什么?”
埃莉诺从床上坐起来。
“你亲爱的姑姑,韦尔曼夫人,我亲爱的女主人,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劳拉姑姑?死了?”
埃莉诺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这个变故。
毕索普太太现在哭得更大声了。“想想看,”她抽泣着说,“这么多年了!我在这里十八年了。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
埃莉诺缓缓地说:“这么说劳拉姑姑是在睡梦中离世的,非常安宁。这是主的恩典!”
毕索普太太抽泣着。
“太突然了。医生还说他今天早上会再来,一切就像往常一样。”
埃莉诺有点尖刻地说:“这并不算太突然。毕竟,她病了一段时间了。我只是很庆幸她终于解脱了,没有受更多的苦。”
毕索普太太含着泪说,这确实是值得感恩的。她又问:“谁去告诉罗德里克先生呢?”
埃莉诺说:“我会的。”
她披上晨衣,走到他的房门前,敲了敲门。他的声音回答说:“进来。”
她进入房间。“劳拉姑姑死了,罗迪。她在睡梦中去世了。”
罗迪坐在床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怜的亲爱的劳拉婶婶!感谢上帝。我真受不了看着她像昨天那样奄奄一息地躺着。”
埃莉诺机械地说:“我不知道你见过她。”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事实上,埃莉诺,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懦夫,我不敢去看她!昨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去了那儿。那个胖护士正好离开了房间去拿东西。我想是拿热水袋,我溜了进去。当然,她不知道我在那里。我只是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后来,我听到甘普太太上楼的脚步声,我就溜走了。但那场景太可怕了!”
埃莉诺点了点头。“是的。”
罗迪说:“她一定恨透了这样的状况,每一分钟都像在地狱!”
“我知道。”
罗迪说:“了不起的是,你和我看待一件事情的意见总是相同。”
埃莉诺用低沉的声音说:“是的,是这样。”
他说:“我们俩此刻对这件事的看法一致:庆幸她终于从这一切痛苦中解脱了。”
2
奥布莱恩护士说:“怎么啦,护士?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霍普金斯护士红着脸,在自己昨天晚上放在门厅的小药箱里翻来翻去找东西。
她哼了一声:“真讨厌。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真无法想象!”
“怎么啦?”
霍普金斯护士回答得不是很清楚:“是伊丽莎·瑞金——恶性肿瘤,你知道的。她每天得打两次针,早晚各一次吗啡。昨天晚上我来这里前,顺路去给她打了一针,用完了旧玻璃管里的最后一点药剂,我可以发誓,我还带了一管新的。”
“再找找看。这些管子都是那么小。”
霍普金斯护士又彻底翻了一遍药箱。
“没有,不在这里!我可能把它忘在我的柜子里了!说真的,我不信我的记性有这么差。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把它带出来了!”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把箱子放在什么地方?”
“当然没有!”霍普金斯护士锐声说。
“噢,好了,亲爱的,”奥布莱恩护士说,“一定没事的!”
“噢,是的!我唯一放过药箱的地方只有这个门厅,而这幢房子里没有人会偷东西!我想是我记错了。但是这事还是让我烦心。而且,我还得穿过整个村子回家一趟,然后再回来。”
奥布莱恩护士说:“希望你今天不会太累,亲爱的,你昨晚已经守了一夜了。可怜的老太太。我早就想过她不会坚持太久。”
“是的,我也这么想。不过我敢说医生一定会感到惊讶!”
奥布莱恩护士有点不以为然地说:“他总是对自己的病人充满希望。”
霍普金斯护士正准备离开,她说:“噢,他太年轻!没我们有经验。”
她阴沉着脸说完这句评判就走了。
3
洛德医生踮着脚站了起来。他的茶色眉毛在额头高高挑起,几乎被头发遮住了。
他惊讶地说:“她死了?”
“是的,医生。”
奥布莱恩护士很想脱口而出具体的细节,但严格的训练让她闭嘴等待着。
彼得·洛德若有所思地说:“死了吗?”
他站在那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给我一些开水。”
奥布莱恩护士感到惊讶和迷惑,但她所受的训练让她不去质疑理由。就算医生告诉她去拿鳄鱼的皮,她也会低眉顺眼地答应:“好的,医生”,然后乖乖地出门去解决这个问题。
4
罗德里克·韦尔曼说:“你的意思是说,婶婶没有立遗嘱就去世了,她根本没有立过遗嘱?”
塞登先生擦了擦他的眼镜,说:“似乎是这样的。”
罗迪说:“这也太不寻常了!”
塞登先生自嘲地清了清嗓子。“也不算太不寻常。这种事情比你想象的要更常见。算是一种迷信吧。人们总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立遗嘱这一举动似乎把死亡拉近了。这种想法没什么道理,但人们就是这么想!”
罗迪说:“你有没有……呃……跟她谈过这个问题?”
塞登先生冷冷地回答:“经常。”
“那她怎么说?”
塞登先生叹了口气。“都是老一套。有的是时间!她还不打算死!她还没有打定主意到底怎么处置她的钱!”
埃莉诺说:“但是,她第一次中风后,难道……?”
塞登先生摇了摇头。“哦,没有,反而变本加厉了。她提都不想提到这个问题!”
罗迪说:“这难道不奇怪吗?”
塞登先生又说:“哦,不。很正常,她的病使她更加神经质了。”
埃莉诺疑惑不解地说:“可是她一心求死。”
塞登先生擦了擦眼镜,说:“啊,我亲爱的埃莉诺小姐,人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韦尔曼夫人也许想过一死了之,但是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抱着希望自己能够完全康复。正因为抱着这样的希望,我认为她觉得订立遗嘱是不吉利的。并不是说她不想立遗嘱,只是想尽量拖延。”
塞登先生突然朝向罗迪,几乎像是专门对他说一样:“有人就是拖延或回避那些讨厌的事情、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你懂的吧?”
罗迪脸红了。他喃喃地说:“是的,我……我,是的,当然,我懂你的意思。”
“没错,”塞登先生说,“韦尔曼夫人一直打算立遗嘱,但总觉得明天比今天更合适,就这样明日复明日!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时间还有的是。”
埃莉诺慢慢地说:“怪不得她昨天晚上如此心烦意乱,而且急着要请你过来。”
塞登先生回答说:“毫无疑问!”
罗迪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韦尔曼夫人的遗产吗?”律师清了清嗓子,“既然韦尔曼夫人没有立遗嘱就去世了,那么她所有的财产由她的近亲继承——也就是埃莉诺·卡莱尔小姐。”
埃莉诺慢慢地说:“一切都归我?”
“国家还要征收一定的比例。”塞登先生解释说。
他又说明了具体的细节。
他归纳道:“没有不动产或信托基金。韦尔曼夫人的钱是由她自己自由支配。因此,这些钱直接转给卡莱尔小姐。呃——遗产税,恐怕会不少,但即使扣除遗产税,仍然是一大笔钱,最好能够投资一些可靠的优质债券。”
埃莉诺说:“但是,罗德里克——”
塞登先生带着些许歉意,咳了一下说:“韦尔曼先生只是韦尔曼夫人的丈夫的侄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错。”罗迪说。
埃莉诺慢慢地说:“当然,我们俩之中由谁继承这笔钱并不重要,因为我们要结婚了。”
但她没有看罗迪。
接话的是塞登先生,他说:“没错!”
他说得相当快。
5
“这并不要紧,不是吗?”埃莉诺说。她几乎是在哀求。
塞登先生离开了。
罗迪的脸紧张地抽搐了一下。他说:“你应该得到这笔遗产。是你应得的。看在上帝的分上,埃莉诺,不要觉得我会因此心怀怨恨。我不想要这该死的钱!”
埃莉诺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们说好的,罗迪,在伦敦的时候,我们不管是谁得到这笔钱都没关系,因为……因为我们要结婚了。”
他没有回答。
她坚持说:“难道你忘了说过的话,罗迪?”
他说:“没有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的脸色苍白,敏感的嘴唇紧抿着,显得郁郁寡欢。
埃莉诺突然奋不顾身地抬起头说:“这并不重要——如果我们结婚了……但是我们会结婚吗,罗迪?”
他说:“我们会什么?”
“我们会结婚吗?”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他的语气很冷淡,甚至有点生气。他接着说:“当然,埃莉诺,除非你现在有了别的想法——”
埃莉诺喊了出来:“哦,罗迪,你能不能说实话?”
他畏缩了,然后,他用低沉而茫然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埃莉诺的声音令人窒息,她说:“我知道。”
他急切地说:“也许是因为我不喜欢靠妻子的钱过日子。”
埃莉诺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说:“不是这个。是因为别的。”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因为——玛丽,是不是?”
罗迪不高兴地嘀咕道:“我想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埃莉诺的嘴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这一点都不难。每次你看她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
他的冷静突然崩溃了。“哦,埃莉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我要疯了!都是在我看到她那一天——在树林里……只是看到她的脸,它让一切都天翻地覆。你无法理解的。”
埃莉诺说:“不,我可以。继续说。”
罗迪无奈地说:“我不想爱上她。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哦,埃莉诺,我是个多么卑鄙的男人,居然这样对你说话!”
埃莉诺说:“胡说。继续说。告诉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多么完美。跟你说话大有裨益。我多么喜欢你,埃莉诺!你必须相信这一点。另一件事就像一个劫数!一切都颠倒了:我的人生观,我喜欢的东西,还有所有体面的、有序的、合理的东西。”
埃莉诺轻轻地说:“爱,是没有道理的。”
罗迪痛苦地说:“是的。”
埃莉诺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罗迪说:“今天早上,我像个傻瓜一样,失去了理智……”
埃莉诺说:“怎么?”
罗迪说:“当然,她立刻拒绝了我!她吓坏了。因为劳拉婶婶和你……”
埃莉诺把钻石戒指从手指上取下。她说:“你最好把它收回去,罗迪。”
他接过戒指,不敢看她,只是喃喃地说:“埃莉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难过。”
埃莉诺平静地说:“你觉得她会嫁给你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会……不会太久吧。我觉得她现在还不喜欢我,但她将来会喜欢上我的。”
埃莉诺说:“我想你是对的。你必须给她时间。暂时先不要和她见面,然后,重新开始。”
“亲爱的埃莉诺!你是最好的朋友。”
他突然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你知道的,埃莉诺,我真的爱你,丝毫不亚于以往任何时候!有时候,我觉得玛丽就像一个梦。我随时可能会从梦中醒来,发现她并不存在。”
埃莉诺说:“要是玛丽不存在……”
罗迪突然动情地说:“有时候我真希望她不存在……你和我,埃莉诺,属于彼此。我们属于彼此,不是吗?”
她慢慢地低下头。
她说:“哦,是的,我们属于彼此。”
她想:要是玛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