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路易丝·布尔热平躺在自己舱房的地板上。两个人俯下身看着。
瑞斯先直起了腰。
“我认为她死了大约一小时。我们请贝斯纳来鉴定一下。一刀刺中心脏,我猜她当场就死了。她的表情很痛苦,对吧?”
“是的。”波洛哆嗦着点点头。
那张深色、狡诈的脸因为吃惊和愤怒而变得扭曲了,嘴巴大张,露出了牙齿。
波洛慢慢地弯下腰,抬起死者的右手。指缝里露出了一些东西,波洛扳开手指取了出来,递给瑞斯。是一块扯碎的薄纸片,红中透着紫色。
“你觉得这是什么?”
“钞票。”瑞斯说道。
“我猜是一千法郎的一个角。”
“嗯,这就清楚了。”瑞斯说,“她知道点什么——她借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勒索了凶手。我们早上的时候就觉得她不诚实了。”
波洛大声说道:“我们真傻——真是太蠢了!当时我们就该知道了。她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能听见或看见什么啊?事情发生时,我在甲板下面……当然,如果我当时睡不着觉,或者爬上了楼梯,那么也许会看见这个恶魔进出夫人的房间,可是——’显然这就是真实发生的状况!她确实上了楼梯,也确实看见有人偷偷溜进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或者是从房间里走出来。可是,因为她贪婪,贪婪得丧失了理性,所以躺在了这里——”
“而我们没能更加深入地了解是谁杀了她。”瑞斯厌恶地替波洛把话说完。
波洛摇摇头。“不不,现在我们知道的已经很多了。我们知道,是的,我们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我们所知道的事实让人难以置信……事情的经过肯定是这样的,只不过我不理解。哼!今天早上我真是傻透了!我们认为——我们两个都认为——她对我们有所保留,可我们万万没想到她留着这些话是为了勒索。”
“她肯定是直截了当地去要封口费,”瑞斯说,“以威胁的口吻。凶手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然后付给她法国钞票,是这样吗?”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想不是。有很多人在旅行的时候会随身携带一些钱——有时候是五英镑的钞票,有时候是美元,也会带着法国钞票。很有可能是凶手把自己手上的各国钞票都给了她。让我们接着推测吧。”
“凶手来到她的房间,给了她钱,然后——”
“然后,”波洛说,“她数了数钱。哦,没错,我了解她这种人。她会去数钱,而在数钱的时候会完全放松警惕。于是凶手动手了。一切都很顺利,他拿回钱逃跑了,但没有注意到其中一张钞票被扯掉了一个角。”
“我们可以由此来抓住他。”瑞斯迟疑地建议。
“我怀疑,”波洛说,“他会检查那些钞票,所以有可能会注意到钞票破了。当然,如果他是一个吝啬的人,就不会销毁那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但是恐怕——我非常担心他恰恰不是这种人。”
“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这件案子和杀死多伊尔夫人的那件案子都需要某些特定的性格——勇敢、胆大妄为、行动力强、动作敏捷。这些性格不符合节俭而谨慎的人。”
瑞斯丧气地摇摇头。“我还是把贝斯纳叫过来吧。”
这并没有花费矮胖医生多少时间。他一边做着检查,一边用德语说着“啊”和“原来是这样”。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他说,“死得很快——当场死亡。”
“你认为凶器是什么?”
“啊,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这是一件锋利的、刃很薄的、精致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们看看这类物品。”
他带着侦探们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把制作精良的手术刀。
“类似这种东西,我的朋友,不会是一把普通的餐刀。”
“我猜,”瑞斯平和地说,“你没有丢失——呃,自己的手术刀吧,医生?”
贝斯纳瞪着他,脸气得通红。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认为我——我,卡尔·贝斯纳,奥地利知名的医生、有自己的诊所、病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去杀死一个可怜的小女仆?啊,你说的可真是荒谬——太荒唐了!我的手术刀一把都没丢,我告诉你,全部都在这儿,整齐地摆放在原位。你可以自己过来看看。这是对我职业的侮辱,我不会忘记的。”
贝斯纳医生啪的一下关上了盖子,然后放下盒子,跺着脚走到甲板上去了。
“哎呀!”西蒙说,“你把这个老头儿惹恼了。”
波洛耸了耸肩。“真遗憾。”
“你搞错了。老贝斯纳是个好人,即便他有德国人的通病。”
忽然,贝斯纳医生又出现了。
“现在你们可否离开我的房间?我要给病人的腿换药。”
鲍尔斯小姐是跟他一起出现的,她正轻快而专业地等着其他人离开。
瑞斯和波洛温顺地轻轻走了出去。
瑞斯小声嘀咕了几句就走了。波洛向左转过身,断断续续地听到女孩的说话声和笑声。是杰奎琳和罗莎莉,她们都在后者的房间里。
两个女孩挨着打开的门站着。他的影子投在她们身上,女孩们抬起头。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罗莎莉·奥特本对他微笑——害羞的、欢迎的微笑。她的笑容不是那么明朗,好像她正在做一件自己不熟悉的新鲜事情。
“你们在说那件丑事吗,小姐们?”他责备道。
“不是,”罗莎莉说,“其实我们是在评论口红。”
波洛微笑了。“无聊而琐碎的小事。”他嘟囔着。
可是他笑得有些僵硬,杰奎琳·德·贝尔福特比罗莎莉更机灵、观察力更加敏锐,她看了出来。她放下手中的口红,来到甲板上。
“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猜对了,小姐,出事了。”
“什么事?”罗莎莉也跟了过来。
“又有一个人死了。”波洛说道。
罗莎莉倒抽一口冷气。波洛仔细地观察着她,看到她眼睛中闪过一丝害怕,甚至是震惊。
“多伊尔夫人的女仆被杀死了。”他直接地说。
“被杀了?”杰奎琳大喊,“你说被人杀死了?”
“对,这正是我说的。”虽然是在回答杰奎琳的问题,可他却看着罗莎莉。他对着罗莎莉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个女仆无意中看见了什么,所以,她被杀了,省得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她看见什么了?”
又是杰奎琳问的,而波洛的回答又是对着罗莎莉说的。这真是一场怪异的三人对话。
“我可以确定她看到了什么,”波洛说,“她看见那天晚上有人进出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了。”
他耳朵很灵,听见她马上就深吸了口气,随即看到她眼皮一眨。罗莎莉·奥特本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她说没说看见的是谁?”罗莎莉问道。
波洛缓缓地——遗憾地——摇了摇头。
甲板上传来了脚步声,是科妮丽亚·罗布森。她双眼圆睁,神色慌张。
“啊,杰奎琳,”她大声说道,“发生了可怕的事!又一件要命的事!”
杰奎琳转向她,两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波洛和罗莎莉则下意识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罗莎莉尖厉地问:“你为什么看我?你在想什么?”
“你一下问了我两个问题,作为交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把真相都告诉我,小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今天早上,我什么都跟你说了。”
“不,你隐瞒了一些事。你没有告诉我你的手袋里有一把镶珍珠的小口径手枪,也没有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看到的所有情形。”
她涨红了脸,然后语气尖锐地说:“这不是真的,我没有左轮手枪。”
“我没说左轮手枪,我说的是你的手袋里有一把小口径的手枪。”
她转身跑进自己房间,又跑了出来,把自己的灰色皮手袋塞进他手里。
“你胡说。你自己看吧。”
波洛打开来,里面没有手枪。
他把手袋还给她时,遇上了她那嘲笑的、得意的目光。
“没有,”他温和地说,“没在里面。”
“你瞧,你并不总是对的,波洛先生。而且,你说的其他荒谬的事情也都是错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
“真是气死人了!”她生气地跺着脚,“一旦脑子里有了想法,你就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那么想。”
“因为我想让你告诉我实话。”
“什么实话?你好像比我还清楚。”
波洛说:“我想让你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要是我说对了,你就承认,可以吗?告诉你我的小想法吧:我认为你绕过船尾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因为你看见一个人走出甲板中间位置的房间——第二天你才意识到那是琳内特·多伊尔的房间。你看到他走出来,随手关上门,离开你看到的位置,向着与你相反的方向走掉了——而且,也许走进了头部两个房间中的一个。那么,我说得对吗,小姐?”
她没回答。
波洛说:“也许你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如果你说了,也可能会被杀死。”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马上就要上当了——通过指责她没有勇气就能让她上当,而巧妙的讲道理反而没用。
她张了张嘴——哆嗦着——然后——“我谁都没看见。”罗莎莉·奥特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