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夫女,与君别
作者:京久居      更新:2024-05-14 23:21      字数:4007
  春风吹过,香溢满院,落英缤纷,白墨斜倚在凭几上,看着案几上碧海蓝天所产的新瓷,笔墨纸砚四物,梅花纸镇,直竹笔筒,莲叶墨洗,兰花砚滴,赏心悦目到让人挪不开眼。品质比闻名天下的越窑所出,还要细腻上三分。
  白墨把写好的转让书,盖上印章,用镇尺压住,从此这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想着海上那一次次厮杀,怎能不感怀于心。
  “主君,雁庄主,蓝盛固伦皇子,和孙庄副都来了。”院外有人通禀。
  白墨微不可查地收起了脸上的落寞:“知道了。”
  若是从前,按她的脾气,定不会与如此多的人周旋。然而随着一钉一石一刀一剑,将碧海蓝天建起来;一群人出海,是为她猎鲨鱼;挺着个大肚子的男人,依然每日亲自为她做餐食,她便发现自己的心软了。
  皇室的血脉怎可流落在外!
  当年不管父君如何抵触小北的爹亲,甚至不准他冠白姓,却也还是老老实实把他们夫子接回了王府。至于之后的日子如何,那是另一回事。可易方不肯跟她走,她也给不了易方正夫的名份。
  幸运的是,就算没有她,他也可以很平安,被很多人宠着在雁庄里生活,包括她的孩子。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的错,有人给她兜着,有人为她收尾,这就很幸福了。
  在这件事中,她看到自己的进步,知道为对方着想了。
  易方也有成长,成熟了很多。去年,他对着那渣女未婚妻,还是各种忍让退缩。如今对上自己这个未来的王爷,他已经敢理直气壮地拒绝。这反而让白墨相信,易方一定能照顾好女儿!把孩子留给他也无妨。
  ta们都成长了,要面对的却是分离。也许是一时,也许就是一世。
  “姐,我们白家的孩子怎么可能留在外面!你怎么在蓝盛读了一年书,竟给读傻了?
  雪岩的固伦皇子那是真被宠大的,性格直爽,率真,想什么就说什么,白墨看了她一眼也没搭茬。顾小北是个话很少的男孩,直到白墨把所有文书逐一卷起来,他才面露哀伤,劝慰道:“我随阿姐回去,这边有庄主和大公子,还有孙庄副,都会照顾好翰儿和易方的。”
  白墨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北跟着自己去碧海蓝天,整个人从阴郁变得阳光,他应该很喜欢那边的生活,却坚持要跟着自己,“小北,你留下陪着翰儿吧。”
  顾小北态度坚决:“翰儿不需要我!我还是跟着姐姐回去。”
  雁洛兮进了小院,本来是想闹腾白墨一下的,替易方和市场的姐妹们出出气。但路上看到随行的雪岩兵士们,她意识到白墨这是来道别的,又算算时间,恐怕白墨是要走水路,从海上回幽州。
  心里一下就被忧伤堵住,什么逗趣胡闹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阿音,你带男孩子们先去羞花二谷转转,那里的花谷和花山非常美丽。”
  顾小北很乖巧地迎上前施礼,沈音沐点点头,转身带着他往外走。雪岩的固伦皇子心下可就不满了,但这是蓝盛的固伦皇子,从身份上他并不占优势,更何况总要客随主便才好。他只好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边走边观察沈音沐。
  “知道你想骂我,可惜时间不多了,今日有好风,一会儿我们就得动身归国。”
  白墨说完,走上前把手里准备好的文件逐一递给雁洛兮,解释道:“这是碧海蓝天一半股份的转让,全部转给小女白启翰……”
  雁洛兮听着像在安排后事,迅速抬手制止住她,叹声说:“这个文件,我先帮你留着,你若死了,当然只能归白启翰。可,你还活着,现在就转给她着实不妥,我不同意!碧海蓝天庄是咱俩共有的,那里的任何东西你都有权调用,直接与宋先生或03讲即可。这个所有权,你不能随便转让。把奶果钱,给孩子留足即可!”
  白墨无可奈何,心里却是有感动的!
  很多时候,她都搞不清这雁君到底是女还是男了?能力卓绝,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女子没错!但时不时的儿女情长总是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多了个娇气的小夫君,需要哄着宠着,却又异常贴心。
  她抬手揉了揉雁洛兮的头,叹口气道:“我会想你的!”
  雁洛兮顿时泪如雨下,一直都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要面对分离时,站到不同的阵营时,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在这个异时空,其实白墨一直是她心里的依靠,缺钱了找她要;想占岛了找她一起;面对强敌了,有她挡在前面……
  “你要善待幽州的百姓!”
  “一定,那是我的封地,也知道是你的故乡。”
  “你若遇到麻烦,马上放鹰,通知我。”
  “好!一定。”
  “我大婚时,你要记得送礼;你大婚时,不必告诉我。”
  白墨忍住笑,很认真地点头答应。这丫头有多护犊子,她可是比谁都清楚,这是表明立场她是易方这头的,真是幼稚至极!却让她莫名心动,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活成这样。
  最近对她都是爱搭不理的孙辽,本来以为她是来看孩子的,还想刁难几分。
  如今一看这架势,早就傻了眼。当白墨把另一本文书递给她,轻声道:“这是学士路上一座二进的宅子,你把这房契给易方,上面是他的名字。把后院打通,就可以与庄主的院子连上。庄主家里人多,你们市场里跟来的几个,搬到易方院子里去住,大家都能清净些。”
  孙辽没有动弹,整个人越发痴傻。白墨把文书塞给她,又把一盒子南海珍珠和一摞银票一股脑儿放到案几上,叮嘱她交给易方。
  孙辽清楚,若不是白墨手眼通天,财大气粗,她们几辈子也不可能住到学士路去。如今怨谁呢?当日白墨才刚祛了蛊毒,庄主确实嘱咐不能给她喝酒,恐有副作用,可庄主考上了秀才,大家乐疯了,闹大发了,还找来碧荷……
  当时,她也灌了白墨不少酒,而且灌的最多。易方一直不肯说出真相,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而后来,易方莫名强势庇护碧荷,恐怕也是因为碧荷是白墨想要保护的人?事到如今,若她还在这儿矫情个没完,就太没意思了……!
  孙辽抱着房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白墨对她和易方一直都是很好的。
  孙辽不知如何是好?终于能收住哭声了,她又不知该如何软嘴,遂嘟囔道:“今后每年,宝宝的生日和春节,你都要提前让人把红包送来,我们就都不跟宝宝说你坏话。”
  白墨拍拍孙辽肩膀,保证道:“好,一定做到。你也辛苦,照顾好他们父女俩!”
  送白墨走的人很多,凡是一起在碧海蓝天奋斗过的,都跟着到了码头。直到走,白墨都没有再去看女儿一眼,雁洛兮知道,她怕自己不舍得走,她更不能带着“软肋”回归。
  两小玉瓶婴果原液悄悄塞到白墨手中,她再三叮嘱道:“一定要充分稀释,十天最多用一滴,若贪心,用多了,能把人撑爆而亡。”
  白墨盯着她看,自己本身就是个话少的,感性的话她更不会说,只答了句:“知道了。”
  关于雁君制出这个神奇灵汁的用法,雁洛兮不知千叮咛万嘱咐了不知多少遍,可她就是还想听,为了多听几次,她曾刻意用错,甚至鲨鱼软骨素都故意少吃几次,听到她骂人了,她才觉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在意的。
  白墨搭乘的是雪岩皇家的官船,她的离开是要按照国礼安排的,如此,当她们到达大码头时,这一带早就戒严了很久,方便使节和官眷们登舟。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白墨也没墨迹。
  可就在上踏板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孙辽趴在三娘子的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而那个硬扯出笑容的女子,正看着自己笑。明明腰缠万贯,却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素布青袍,腰间系着棕红色宽腰带在风中飞扬,在人群中有股遗世而孤立的风采……
  若她先遇上的是小北,哪怕是白三那小子,有没有可能花落雪岩国呢?
  可人世间没有如果,可恶的沈音沐!
  白墨最后还是认真摆了摆手,“走~了!商队和沼气火建筑队尽早派过来……”
  雁洛兮使劲点头。
  船队越走越远,很快就没了踪影。被堵了近一天的商船、渔船、客船等船只,便急火火地拥挤着靠上码头,各行各业赶快开了张,等在外围来接亲人的家眷们,恐怕错过,全都一拥而上……
  码头瞬间便又喧闹了起来。
  看自己俩女儿都好舍不得,蝴蝶先生轻声安慰:“咱都回吧。白墨是个好孩子,若有朝一日她能继承雪岩皇位,两国必能交好,这是百姓们的福气,是好事!到时你们,带上咱家小易宝去雪岩看她娘亲也不错。”
  雁洛兮嗤笑出声,真是服了阿爹这脑洞!什么都敢想!
  见她不动,沈音沐柔声笑道:“妻主,你看好多渔船上岸,我去挑些河鲜,今晚给你和阿爹尝个新鲜,好不好。”说完,就亲自去了岸边挑鱼,把紧跟着的几个侍卫吓得一拥而上,提河鲜篓的提河鲜篓,付钱的付钱。
  沈音沐一下就被扫了兴致。
  他太了解妻主心中的感受了,所以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委屈了妻主。
  他亲眼看到妻主与白墨一起占了海岛,战海帮、斗商贾、防西伯、杀敌安民……两人携手并肩,大有可征天下之势。如今因为自己,她被迫站到了白墨的对立面,而自己的姐妹甚至母皇,除了享乐就是享乐!
  这次雁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母皇都没派御医来看看。若雁医院没能及时止住天花和风寒的蔓延,瘟疫一旦大流行起来,必是天灾人祸,民怨四起……
  “妻主,不如让阿爹他们先回,我俩再呆会儿。听说运河的码头是漕帮,商会的地盘,我们不如留下来看看,她们到底有多厉害?”
  雁洛兮笑眯眯地点头,“让你的那些护卫也一起走吧,妻主定能护你周全。”
  沈音沐点头,送阿爹等人上车离开,等都走远了,他才反身走到妻主身边,拉住她的手寻到一处僻静的高处,站在妻主身边看着船来船往,还有远处宽阔的水面。
  “妻主是不是也想跟白盛君一起去幽州?”
  “怎么会,别乱想!”
  “妻主说过,你的家乡就在幽州。”
  雁洛兮侧头眯眼看他,只见小嘴紧抿着,心情很是紧张,就坏笑道:“的确是在那一带。”
  沈音沐低下头,咬牙道:“早晚,我们会把幽云十六州夺回来的。”
  看着软绵绵的夫郎被自己激出的血性,雁洛兮觉得很有趣。
  关键是,什么幽州、紫州、瓜州、‘喝粥的’,在她眼里都是同胞。
  她从没觉得白墨是外国人,所以在夫郎这种家国情怀面前,她很难有所触动。
  但夫郎是自己的!她再怎样,胳膊肘也不可能往外拐。
  就忍不住调侃说:“夫郎说的对,咱把碧海蓝天庄建得好好的,给白墨留一处可以享福和养老的地方,也算尽朋友之谊了,你说好不好。”
  沈音沐从来都知道见好就收!
  他挽住妻主的胳膊,紧紧靠在一起想心事,却不知两人就这样站在岸边的高崖处,已经成为远来客船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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